灰沉沉的烏雲將天空壓得低低的，凝重而壓迫的氛圍籠罩著整座城市。
狗靈舔了幾口牛奶，慢慢說著生前的事。
那是一條狗與一名流浪漢相依為命的故事。
當我第一眼看見這個世界，我的母親早已不在身邊，兄弟姊妹也不知去向。所以我從噫噫呀呀亂叫，到冷靜地摸索這個世界開始，便過著流浪般的生活。
我知道我在一個人類很多的地方，房子一間連著一間。我們流浪狗能活動的空間大概只有騎樓和路邊，最危險的就是馬路了，馬路上有一堆隨時可以把我碾斃的龐然大物，我曾經看過比我還要大的流浪狗慘死在它們輪下。
體型嬌小的我，在街上常常被其他狗欺負，食物也常常被搶。很多時候，我甚至要吃我自己的大便才能止餓。
因為我長期餓肚子，加上到處亂吃東西，我身上的毛漸漸東禿一塊，西禿一塊；然後毫無意外的，我染上了皮膚病。人類看到我這模樣，都躲得遠遠的；如果我露出可憐的表情跟他們討食物，他們就會把我趕走，有時候會用踢的，或拿掃把趕我，搞得我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，我也越來越痛恨這個對我不友善的世界。
這樣的生活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總算長大了一些，但還是無法與其他流浪狗匹敵。
遇到流浪漢是在那一年的冬天，當時我又冷又餓，躲在公園的椅子下，根本快要死了。現在回想起來，如果我那時候死了的話，按照人類的算法，我也不過才活了一年多。
流浪漢坐在椅子上，沒有看見我。他從懷裡拿出一塊被咬了一口的麵包，正準備大快朵頤。
我抬頭望著他的麵包，羨慕的口水流了滿地。這讓我肚子更餓了，還發出「咕嚕咕嚕」的聲音。
他嚇了一跳，拿著麵包離開了座位，循著聲音蹲下來發現了我。過去的經驗告訴我，人類少碰為妙，所以即使那時我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，還是努力發出防衛的低吼。
「原來是狗啊！我還以為是什麼。」他喃喃自語，「真可憐哪！」
我發出警告的聲音，希望他別靠近，一點都不指望他會把麵包分給我。
他的確也沒有這麼做，站了起來，繼續坐在椅子上享受他的麵包。
我鬆了一口氣，幸好他沒有想攻擊我的念頭。
不過那時我真的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，只能繼續留在原地喘氣，而他也只是靜靜地吃著麵包。
大概是餓過頭，我又不由自主地發出低鳴聲，儘管我並不想引起他的注意。
我總覺得我快死了，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，也沒有力氣再抬頭看他吃了些什麼。
那時我心裡想，如果我餓死在這，會不會有人注意到我？
就在我虛弱地快閉上眼睛的前一刻，一塊麵包掉在我眼前。基於求生的本能，我使出所有的力氣，把那塊麵包咬進嘴裡。
我感覺沒那麼虛弱了，於是抬頭看著流浪漢。
「呿！小傢伙速度挺快的嘛！」流浪漢的語氣有點埋怨。原來那是他不小心掉落的，害我差點對他搖尾巴。
既然那是他不小心掉的，我又何必去對他搖尾乞憐呢？我趴回原處。
不知道是不是他對我這樣的舉動感到有趣，所以改變了他的決定。
我一趴下，整塊麵包也跟著掉在地上。
我愣在原地，從椅縫中抬頭看著他，發現他也正在看我。
「不吃？不吃拉倒！」他沒好氣地又蹲下來，撿起地上的麵包，拍掉灰塵，又看了我一眼，「你真的不吃嗎？」
我才不要你們人類的施捨咧！我有氣無力地放下頭，下巴貼地，不屑地瞪著地面。
「喂！不要那麼不識相好不好？有得吃就不錯了。」他把手伸了回去，將麵包一口吃下，然後對我露出「好好吃喔～」的表情。
可惡……
「真好吃。」他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手指，然後閉上眼睛，慢慢地搖搖頭，一副很享受的樣子。
看得我的肚子好像又更餓了。
「怎樣，給你最後一次機會。」他把麵包又撕了一片，遞到我面前。
我不知這是不是嘴巴說不要，身體卻很誠實的意思，我竟然鼓起僅剩的氣力撲向前，狼吞虎嚥起來。
「哈哈！這才對嘛！」他又撕了一片，這次我沒等他遞到我面前，直接就跳上長椅。
他先是嚇了一跳，才把麵包放在我嘴邊。我一口吞下，直盯著他手上的麵包。
「好啦、好啦！先給你吃好了，你好像很餓。」他乾脆停手，把麵包和我放下地，讓我大快朵頤。
一下子，麵包全進了我肚子。我抬頭看著他，搖著尾巴。
「我身上的食物都沒啦！」他雙掌抬起，在告訴我他身上沒有任何東西了。
我又對他吠了兩聲。
「哼！真是貪心的傢伙。」雖然這麼說，他卻是滿臉笑意，然後他蹲下來摸摸我的頭。
這次我才看清楚他的樣貌。
他滿臉都是髒兮兮的污垢，鬍子亂長一通，不過看起來倒是滿年輕的。此時他瞇起細長的眼睛，笑嘻嘻地看著我。
說也奇怪，我忘了多久沒有被人類摸頭了，甚至到底有沒有人摸過我的頭我也不大清楚。尾巴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，還對他吠了一聲。
心裡突然溫暖了起來，我衝進他懷裡不斷舔著他的臉。
「好啦！不要這樣！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的狗。」
我只是太寂寞了而已。我繼續舔著他的臉。
「好了。」他把我放在地上，又摸摸我的頭，「你是隻有個性的狗，跟我還滿像的。你繼續好好活著吧，希望哪天再相見。」
啊？這是要與我分開的意思嗎？
他就這麼轉身離開，慢慢遠離我的視線。我望著他的背影，忍不住又吠了一聲。
這是我第一次遇到對我這麼好的人，難道我就要這樣與他分別嗎？
我不要！
下了決定，我拔腿奔向他。還好他尚未走遠，見到他時，我又對他叫了兩聲。
「幹麼跟著我啊？」他有點無法理解。
我興奮地對他狂搖尾巴。
「走開啦，其實我不太喜歡狗欸！」
我沒有聽他的話。
「喂！我可沒辦法養你哦。」
我繼續跟在他旁邊。
「唉，隨便你……」
儘管他這麼說，我還是沒有漏看他嘴角些微的上揚。
就這樣，我開始跟他一起過著流浪的生活。
※此版本若與出版版本有出入，皆以出版版本為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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